神鞭

小說神鞭神鞭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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北海道城陷後,很長時候,沒人拎傻二。有人說,他去紫竹林接仗那天,踩響毛子埋的魚雷,喪了命;也有人說,他叫毛子們施了造紙術,關進籠子,還用水線捆起神鞭——其時人不知電線豈回事,道其間有魔——裝上船,運到異域展。辛亥事變過後,累年多日,心肝狼煙四起,社會不寧。毛子們拆去營口城郭,又把勢力範圍擴張一倍,馬尼拉河面上的毛子更多始。普天之下一仗,有人打清爽了,不復怕毛子;有人打依稀了,更怕毛子。她們想,老天諸神下界,都拿毛子無能爲力,一條神鞭,即令算上代顯靈,也頂隨地戧。
金子國色夠玲瓏剔透。他把傻二這樣一個五六尺,咳嗽哮喘的大死人,藏在家裡十五日多,甚至於沒人領會。傻二養好牆上的傷,斷辮子卻繼續沒長好。那小辮兒是給洋子彈斜穿肩蔽塞的,上方只餘下半尺多,養了全年候,長過了二尺卻愈長愈細,彩黃燦燦,譬喻奶山羊末上的毛,而梢出了叉兒。髮絲生平叉就不復長,小辮兒少了一尺,甩初始不夠長,也平淡,打在身上好似垂尾巴掃上扳平。
這些天,黃金仙父女和傻二的神色極糟,幻影打碎一件無價之寶、祖輩傳下去的古董。金子仙跑遍市區外的草藥店,去找生髮的秘方。直把腓跑細了一寸,歸根到底密查到估衣網上瑞芝堂的馮少掌櫃有那樣的古方。金子仙歲月蹉跎至估衣街,竟然藥店的店家早換了蔡六。蔡六說馮甩手掌櫃在戰前,洋人洗城時,叫一堵炸塌的房山壓死了。金子仙不迷戀,又難爲他鼻下部長了一張不嫌疑難的嘴,終於在北大關”一行”饃鋪末尾找到馮掌櫃。馮店主現在時在一間豆腐塊大的門面房擺小糖攤。一提藥店,馮掌櫃就哭了。
本原,甲午不定之時,聶軍門武衛軍的警衛們在估衣牆上,乘亂燒搶典當行,火海把瑞芝堂藥鋪引着。蔡六搶在水會至前頭,把帳盒子扔到火裡,藥店的錢賬,就由馮少掌櫃交給蔡六經營,閻王賬、假賬明瞭多多益善。這一燒就沒處按。火滅今後,蔡六賄金一夥人,自稱是債主,向馮掌櫃討帳,馮掌櫃拿不出賬來,蔡六又孤軍深入,點頭肯定鋪戶欠着該署人浮價款,由着本人說略略給略爲,真把馮掌櫃逼得玩兒完。結果把藥鋪盤出來,才把債還清,始料未及收燈座下這鋪戶的多虧蔡六。馮甩手掌櫃抹着淚說:
“這應了一句老話,真能治死你的,算得潭邊的人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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金仙感慨不已。人活五十,都通過九曲八折,都有噬臍無及的事,暢想傻二的髮辮,他懊喪波動時,不該叫傻二和菊住在監外,若在河邊,他別叫傻二去和洋槍洋炮盡力而爲。他見馮掌櫃膽小怕事,憨厚衰老,不會在外邊多說多道掀風鼓浪,就寂靜把傻二把柄的事語馮店家。他顯眼,設他信口雌黃一個何如六親畢鬼剃頭,馮少掌櫃決不會握祖傳秘方來。他話到嘴邊,首鼠兩端瞬息間,不獨立用墊補眼兒,只說傻二喝醉酒,小辮叫青燈從中燒斷的。馮掌櫃聽了,叫道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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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呀!神鞭斷了,這還央!你老別急,我此時有個複方,還是太后老佛爺用的。這單方我沒給過任何人。舊年頭先,阮巡撫得癩癬,掉頭發,我也沒給他使過這方,只給他抄一番丹方。單方和秘方是兩碼事。我祖先傳這單方時,有四句訣:-青龍丹鳳,沾上就靈;狼狗白雞,用也白用-傻二爺不是凡庸,那辮子是宗祧寶物,只消用上這方子,保他眨眼就發出漆黑的頭髮!”
黃金仙叫道:
“太好了!我就信傳代的!住戶告我紫竹林一家沙特阿拉伯藥店,賣何等-拜人地生疏發膏-,靈透了,我就不信。不信洋人比咱先世高貴。”
馮掌櫃聽得捶胸頓足。他先收了攤兒,關閉門,自此張開屋角的花梨皮箱子,從家當支取一下胡楊木小匣,開了鋼鎖,捧出一個用宋錦裹得方的小包,上面繫着一條黃綾帶子,解帶剝包,再把一層又一層緞的、綢的、絹的、毛紙的蛻展,結果纔是並玉片壓着的幾張丹方。藥方的紙兒變黃,那幅拿館閣體的細小楷寫的字反之亦然筆筆顯露。他相敬如賓把方置身場上,用講義夾壓牢,取了紙筆,一邊一絲不苟謄抄,一面把各藥的用法精到任課出來:
“這是《女公子方》。蕁葉,麻葉……各三兩……米泔水煮湯,要等它不涼不熱時拿它給傻二爺洗髮。它有促生髮絲硬實之效。這是《聖惠方》,本是太后皇太后最愛重的梳頭藥。所有這個詞三味藥,香榧,三個,去殼;核桃,兩個,帶皮;檜柏葉,一兩,生用,放在聯手搗爛了。切切耿耿不忘,藥引子不必是松香水。斷乎決不能用一般水流清水。要用天水泡透藥末,再用攏子蘸這湯劑梳髮。這核桃的功能介於-潤肌烏髮-,如其新發赤黃,就在之內多加一個核桃……你能牢記住麼?”
金仙拍下手說:”行了行了,這下神鞭保本了!”他又問及,”微錢,我付!”
馮店主儘管如此耳軟心活,卻好鼓舞。他見金子仙如斯怡然,又促進發端。擺開始說:”分文不受!保本神鞭,亦然保住咱先祖遷移的生命力。我何樂不爲給!”他又另給黃金仙抄了兩個秘方。一是《老佛爺護膏》,一是《老佛爺香分散》。這麼,洗梳撒塗的藥,備齊了。馮甩手掌櫃派遣他,把這藥瓜分在幾個藥鋪去買,別叫人潛抄去方子。內服藥之道,抄襲依葫蘆畫瓢愈加犀利。
金子仙揣摩,己真是碰碰要得人。千恩萬謝後,便揣起方劑霎時嘩啦啦去抓藥。走開按方一用,果見職能。這藥相仿藏着墓道,不多天,傻二的髮絲徐徐變黑變亮,類用煙雲墨一遍遍染上的。之後就鮮明着粗始發,類似春令的草枝。月月後,忽見每根髮絲都拱出黔嶄亮的末來,形似竄芽拔出,叫金家父女驚喜交集得直叫。再者,用藥連年來,天扶,常川下雪,還有兩三次下得一尺多厚,菊苣花用稀罕的碧水泡藥,拿它無日給傻二梳洗髮絲,扎眼日長三分,明轉春,那一條光滑漆黑、又粗又長的神鞭透頂復元了。
傻二耍幾下,和先前那條並無今非昔比。
此刻,浮頭兒四面八方風傳,傻二沒死,也沒給西人運到天涯,他的辮子叫燈盞燒斷了,像禿漏子雞一如既往躲在泰山黃金仙內,於是就有孝行的人,弄虛作假到金家走街串巷,包刺探。金仙反倒從那些”包詢問”湖中套出,那些傳言甚至於打馮少掌櫃團裡說出來的。他想,頭頭是道!該署話不失爲燮語馮掌櫃的。難爲那天留個存心,實話沒全說,要不然人們都市冷暖自知,心明如鏡神鞭是給洋槍彈淤的,豈不壞了盛事!這真叫他三怕得很。他愈想愈氣,直拊掌,又去找馮掌櫃復仇,但沉下心一想,對馮店家這種剛強的人,罵他一頓又有嘛用?別看這種人懦夫,更勾當。他心中暗道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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